纪聿礼过完26岁生日以后,宋怀川变得很少回家。
大学毕业后宋怀川回国注册了一家证券公司,这几年势头很好,今年计划要上市,宋怀川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忙碌。他舍弃了休息日,不是在到处飞就是在开会,晚上等纪聿礼沉沉地睡着了才回家,早上还没醒又走了,或者根本不回家。
距离他上一次见宋怀川已经是一个月前了。
情人节前两天晚上宋怀川拨来视频通话,说情人节会回来。屏幕那头是大天白日,打着领带的宋怀川坐在会议室,隔着数小时时差与纪聿礼视线交错。
虽然没时间见面,宋怀川的电话却来得很频繁,似乎所有工作间隙都花在和他通话上了。纪聿礼甚至偶尔感到烦燥,有打电话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回家看他一眼?
但他从未说出口,怕说了连通话的机会都失去。
宋怀川让秘书订了纪聿礼想去很久但一直没时间陪他去的餐厅,推了许多项目才踩着最快的航班赶回国内,即使这样也超过了原本预订的时间,赶回家的时候纪聿礼抱着腿坐在沙发上,不知道等了多久,脚边堆满空了的零食袋子,面无表情地看电影,听到声音也没回头。
宋怀川脱掉西装外套,扯松领带,走到纪聿礼旁边,俯下身要亲他,纪聿礼抬手推开他,语气没有波澜:“你放我鸽子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宋怀川从善如流地道歉,抓过他抵着肩膀的手,吻在手心,“今天公司出了些小状况,花了些时间。”
纪聿礼抽回手,又抱住自己,不满于他敷衍的解释。
宋怀川知道他生气,坐到旁边揽过他的身体,啄吻他的耳根和额头,轻声哄着道歉。
纪聿礼不胜其扰,头往后仰:“明明说好陪我一天的,一个晚上也叫一天吗?”
“今天不算,从明天开始计时。明天我一整天都是属于你的。”宋怀川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,示好道,“别推开我。”
纪聿礼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电视上摘下,一眼便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乌青,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觉了,原本要说的话统统忘了说,只皱起眉。宋怀川轻柔地低下头含住他的唇瓣,见纪聿礼没有抗拒,撬开舌关深深地吻了进去。
时隔一个月才触碰到对方的气息,吻着吻着就有些失控,险些在沙发上做起来,宋怀川喘息着坐起来,拉下纪聿礼凌乱的衣摆,撑在上方目光深重地注视着他。
拇指不轻不重地揉了下他湿润的嘴唇,语气像是无可奈何:“先去吃饭吧。”
纪聿礼咬住他手指,很没出息被一个吻哄好了,抱住他的腰,脸埋进肩窝,很久都没说话。宋怀川揉了揉他的头发,吻在发间。
地点订的是高中时带宋怀川来吃过的那家连锁意大利餐厅,灯光黯淡,环境静谧而幽雅。
点好菜,宋怀川很殷勤地拿起热毛巾给纪聿礼擦手,一边问他最近几次和朋友出去玩都干了什么。
纪聿礼的性格注定了他很难交到真心朋友,这么多年还留在身边的不剩几个,会时不时约出来吃饭的也只有大学时的小狸、佟落殊,勉强算上弟弟和他男朋友,但他们大多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。
上一次他和朋友见面是和他们玩剧本杀,因为太嫉妒方仅原和佟野泽也没好好玩,结束后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,那之后就一直在家看电视、睡觉、等待。
事实如此,但他嘴上可不会这么说,天花乱坠的吹了一通自己在剧本杀大杀四方,极力营造出一副根本没有想念宋怀川的样子。
宋怀川表情上看不出什么,桌下握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摩挲,弄得纪聿礼手心很痒,忍着没有收回。
等菜间隙,在宋怀川循循善诱的套话中纪聿礼逐渐打开了话匣子,抓着宋怀川的手指说得兴奋,俨然忘记自己还在别扭中。随口提道:“前两天婷婷还联系我要请我吃饭呢,她考上央音了。你还记得婷婷吧?”
“就是那个经常被你骂哭的小女孩?”宋怀川想到了什么,笑了一下,“每次她被你骂哭都要回家找妈妈,她妈妈又找到我,让我劝你温柔一点,我可不敢劝,劝了你要和我生气。”
“什么经常啊,偶尔好嘛。”纪聿礼撅起嘴,“严师出高徒没听说过吗?小孩子就是要严厉点才能学好,我的小提琴老师以前骂得比我还狠,还法语英语穿插着骂。”
“你小时候也被骂哭过么?”宋怀川看上去很有兴趣,“怎么哭的?”
“……”纪聿礼哼了一声,正要说自己没有哭,宋怀川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。
宋怀川很快地扫了一眼,神色淡然挂断电话,继续追问:“怎么哭的?像在床上那样哭吗?”
纪聿礼翻了个白眼:“才不是,我不爱哭好嘛。”
“是么?”宋怀川笑起来,手支着头,目光很温柔。
纪聿礼眨了眨眼,在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不可名状的安全感,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和孤独似乎在一瞬间消弭了,他生出一股想要抱住他,蹭着他脖子撒娇的冲动。
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,纪聿礼蓦地回神,抿起唇收回了手。
宋怀川皱了下眉,挂断电话后按下静音键,转过头来:“继续说。”
纪聿礼一下子没了心情,摇了摇头:“没了。”
那之后宋怀川的手机消息一直跳出来,虽然开了静音,但屏幕反反复复地亮起又熄灭,宋怀川当作没看到,到最后直接倒扣在桌面,可纪聿礼没法不在意。
纪聿礼放下水杯:“你接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宋怀川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。
“你不用这样。”纪聿礼皱起眉,“显得我在无理取闹一样,我不需要,要接电话你就接,不用迁就我。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没等他说完,纪聿礼径直拿起他手机拨通电话,按在他耳边,“接。”
“……”手机里传来秘书的声音,宋怀川捏住他的手腕将手机接过,没有回答秘书的话,而是看着纪聿礼的表情,“我接了,那你不能生气?”
纪聿礼拿脚尖轻踢了下他的小腿,语气很不耐烦:“不生气,赶紧接你电话吧。”
宋怀川离开餐厅,起身前亲了一下纪聿礼的额头以示安抚。纪聿礼透过一道玻璃墙看他的背影,长身玉立,西装庄重而一丝不苟,优秀的外形吸引了许多路人的侧目。
纪聿礼想起多年前的宋怀川对于穿着总是很随意,买的衣服单调又廉价,地摊上花十块钱买的T恤能撑过一个夏天,有钱了第一时间给纪聿礼买漂亮衣服,自己却十年如一日穿着洗到变形发白的衣服。
现在他们的衣柜里装满高定西装,他们之间不再是二选一,纪聿礼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……
他无法抓住他。
一直到菜上齐了都没回来,纪聿礼拿叉子搅着意面,连送到嘴里的兴致都没有。过了一会,没来由的生起气来,瞪着门外宋怀川打电话的背影腾得站起身,推开门气冲冲地从宋怀川面前离开了。
他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,司机正蹲在车旁抽烟,一看见纪聿礼气势汹汹的模样连忙碾熄了烟给他开门,小心翼翼问道:“老板……呢?”
“不管他,回家。”纪聿礼冷冷道。
看来是吵架了,司机大气都不敢出,给他关上门坐进驾驶座启动油门。
车子缓缓驶出车库,这时纪聿礼的手机响了,宋怀川打来的,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挂断。夜色如墨,街灯接连闪过,漆黑的车厢内只能看得见亮起的手机屏幕。
宋怀川打了一个电话后便没有再打,给他发了几条信息,纪聿礼没敢去看,一开始滔天的怒火散去后忽然开始有些后悔,宋怀川大老远飞回来陪自己过节,自己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商场。
纪聿礼烦躁地揉了揉脸,对司机说:“掉头,回去。”
“啊?可是这里是单行……”司机从后视镜对上纪聿礼的目光,梗了下,默默咽回要说的话,“好的。”
然而回去时宋怀川已经不在那了,纪聿礼原路返回,远远望见餐厅里他们原本坐着的位置变成了一对年轻情侣。
纪聿礼失魂落魄地回到车上,车辆重新驶入回家的道路。他拿出手机将宋怀川号码拉回来,拨过去却是一阵忙音。
纪聿礼鼻子一酸,眼泪冷不丁淌了下来,被街灯映照,如同沉入大海的钻石转瞬即逝。
他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后悔。明明好不容易得来的见面时间,他却偏偏要以最坏的方式打破它,用最不体面的方式结尾,如果他没有把宋怀川丢在那里,他们也许还好好地坐在餐厅里吃饭说话,也许他们有很多时间接吻、□□。可现在呢,宋怀川可能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,不知道下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……
想到这些,纪聿礼心里泛起铺天盖地的难过,在后座蜷缩起身体。
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,司机识趣地安静地坐着,没有出声打断,纪聿礼擦干净脸推门出去,蓦地对上一双在黑暗中的眼睛。
黑暗隐去了他的面孔,但纪聿礼还是能一眼看出那是宋怀川,一步步朝他走来。
脑袋还没反应过来,身体先一步动了,纪聿礼猛地合上了车门,刚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,握在车门上的手一点点攥紧。
忽然车门被从外面拉开,纪聿礼的眼前出现一截衬衫和西裤,戴着黑色腕表的手插在裤兜里,弯下腰来朝车厢里看。
纪聿礼直愣愣地看着他,宋怀川静静回视,以一种奇异的氛围对峙着。
半晌,宋怀川掏出手机,展示给纪聿礼看:“手机没电关机了,你没有打我电话吧。”
纪聿礼嗷呜一声扑过去抱住他,脸埋在颈窝里发出小狗呜咽般的哭声。
宋怀川笑了下,托着他屁股抱起来,走进公寓:“非要让我接电话的是你,我接了电话不高兴的也是你,丢下我自己跑走的是你,现在扑到我身上哭的也是你,好的坏的都让你给做了,一晚上累坏了吧?”
纪聿礼没有回应,只抱得更紧了,手臂几乎要深深嵌进宋怀川的肩膀,像是想要拼尽全力抓住眼前的人。
回到家里,宋怀川想把他放到沙发上,但纪聿礼不肯松,他只好抱着他坐在沙发上,伸手抽了张纸擦纪聿礼的眼泪和鼻涕,顺便擦了擦自己完全被浸湿的领口。
“我不就是接了个电话么,至于哭得这么伤心?”纪聿礼哭个没完,宋怀川诧异道。
“不、不是因为这个……”纪聿礼抽噎着。
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“……”纪聿礼薄薄的眼皮有些哭肿了,压得原本上挑尖锐的眼尾都有了些下垂的趋势,睫毛上缀着泪珠,看着实在是可怜。他小声说:“你不陪我。”
宋怀川一愣:“我不陪你,你就哭成这样了?”
“……”
宋怀川想了想:“好吧,这段时间确实比较忙,对不起。”他抚过纪聿礼的头发,“我想你会喜欢,等公司上市了,我能给你的东西会更多。”
“我不喜欢。”
“……宁夏有个酒庄产量不错,我想在年底收购它,你也不喜欢么?”
“不喜欢。”
“最近有个甜点品牌想要大规模连锁,我想是你会喜欢的口味,如果我投资了它,以后每出新品都会第一时间请你试吃。”
“不要。”
“……统统不喜欢啊,那喜欢我陪着你?”
“……”纪聿礼小幅度地点了下头。
宋怀川沉默下来,纪聿礼抬起头,看见他的脸上竟带着笑意,看上去很高兴,纪聿礼耳根泛起热意,恼羞成怒就要挣脱他的怀抱离开,被掰着下巴抬起脸。
宋怀川低下头拿鼻尖顶了顶纪聿礼的鼻尖,随即温柔地吻住他的嘴唇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三天后,纪聿礼一如往常地从梦中饿醒过来,想去厨房找阿姨热在锅里的饭,迷迷糊糊推开卧室门,却听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。
纪聿礼走过去,看见宋怀川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,阿姨站在一旁和他谈笑风生,听谈话内容,竟然是探讨怎么炒才能让茄子更好入味。
又几天没见过宋怀川,纪聿礼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,捏了把自己的脸。
宋怀川注意到他,回头冲他笑了笑,动作娴熟地收汁装盘,和阿姨一起把丰盛的几道家常菜摆到餐桌。
“洗手吃饭。”宋怀川亲了下他的嘴角,拉着他去卫生间,纪聿礼迷迷糊糊被他带着洗手,一直到坐在饭桌前还是一脸懵逼。
“你……不用上班?”纪聿礼终于反应过来,问道。
宋怀川道:“公司重新制定了上市计划,进度有所推迟,我之后有很多时间,在家陪你。”
“……”纪聿礼默然片刻,“你们公司做决定还真是随意。”
宋怀川莞尔一笑:“谁让我最有话语权呢。”
吃完饭,两人一起把碗筷扔进洗碗机。宋怀川第一次尝试用家里的咖啡机制成了两杯摩卡,其中一杯做了拉花,图案是麦穗和郁金香。一开始动作有些生疏,渐渐的,动作与多年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宋怀川把拉花的那一杯递给纪聿礼,纪聿礼抿了一口,醇香又熟悉的味道蔓延口腔,似乎和多年前也没有两样。
灰色的家居服包裹宋怀川成熟而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身材,少了份青涩,多了份性感的沉稳,现在的他,恐怕即使身穿制服也看上去足够从容。宋怀川还是那个宋怀川,只是时间带给了他一些不容置喙的变化,比如,更加温和,更加坦然。
所以现在他可以很坦荡地承认自己曾经为了一个目标而出发,走了很久,功成行满,却差点忘了出发的初心。
同样的,他也可以毫不留恋地放下所有东西,寻回被他落在身后的初心。
仍旧不敢相信这么大一个公司他真的说放就放,纪聿礼舔掉唇上的奶泡沫,垂下眼小声道:“你真的不管你的宝贝公司了吗?”
宋怀川动作一顿,放下咖啡杯,看了他一会,晨光都被敛进眼眸,笑着凑过来吻了下他:“你才是我的宝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