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保局办公室，窗外，几只麻雀站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叽叽喳喳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“我已经跟赵主任沟通过了，”林天隔着木质办公桌坐在张队对面，不急不缓地说：“他十分认可我们针对修建野生动物园提出的项目规划。”
桌面上的茶水飘出热气。
“村长那边我会尽快去拜访，尽可能满足村民提出的要求……但是我听说您这边还有一些顾虑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交流一下？”林天扶住座椅把手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他十分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，双手交叉摆出讨论的姿势。
沉默片刻，张队并没有否认：“......我认为，市郊附近的动物还没有濒危到需要圈地保护的程度。”
“从拉动GDP的方面考虑，单凭一个野生动物园并不足以带动本地的经济。从地理环境的角度出发，这里土地平坦，三面环山，一面抱水，更适合发展特色农业——”
在赵主任提出圈地修园的想法后，他私下做了很多调查工作，目的是希望能够说服上级，取消这一决定。
“但是，最近已经接连发生了两起动物伤人事件。”林天自然地打断了张队接下来的话，从手边的文件袋里取出两起事件的新闻报道，摊到桌面上。
白纸黑字，记者们取的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。
“这种情况下，村民们还能安心生产吗？”
“退一步说，如果再出现艺星这种情况，谁来负责？”提到受伤的艺星，他的神情变得严肃。
“......”
“所以说，修建动物园，本来就是一个双向保护的过程。”林天笑了笑，他的语调收放自如，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本就是他话术的一部分。
“周边的野兽已经对人类产生了威胁，至于您提到的发展特色农业？我只能说，市郊的农业产值持续下降，已经是大势所趋——”
“砰！”可惜还没等他说完，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一下推开了。
“不好意思张队，听说你们找到伤人的动物了？”
张队抬头，只见宋嘉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边，卫言站在她身后，眼神隐隐透露出担忧。
“......是，目前男孩和动物都在接受治疗。”对于这二人的突然出现，张队先是惊讶，而后眼眸一转，安排道：“我们在开会，请你们在走廊等一下。”
“好的好的。”听到这个消息后，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，关上了办公室的门。
“张队长真是亲民，”林天转回身子，笑盈盈道：“剩下的话想必我也不用多说了，为了市郊的居民考虑，请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吧。”
他从新闻报道下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申请书，推到张队面前。
然而，张队并没有马上签字，思考片刻后，他拿起手边的项目计划，笑了一下：“其实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，那就是，你们的计划书里并没有提及园区建成之后的管理细则。”
“管理才是最劳心劳力的部分，园区没有可持续性，拉动经济也是无稽之谈。”
“这个您放心，”林天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，十分自信地表示：“动物园的管理，我会全程把关，也会请当地有经验的村民——比如家父，从旁协助。”
林天：“家父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多年，了解周边地形，熟悉各类野生动物的习性......。”
回想起方才拿着拐杖的暴躁中年男子，张队嘴边的笑容僵了一僵，眼神中透出的不信任更浓。
突然，手机铃声响起，他示意林天稍等一下，随后接起电话。
“队长，医院那边有消息了！小男孩身上的伤主要是摔伤导致的淤青，没有发现动物的抓痕或者是咬痕，大概率不是动物伤人——”
......
宋嘉嘉和卫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了很久，冬日的阳光猛烈，照在二人身上，把二人的影子拉长又压短。
“张队长，你可考虑清楚了。”办公室内隐约传来一个冷笑的男声，浅绿色的门被猛得推开，林天左手臂夹着公文包，不复之前彬彬有礼的模样。
“当然。”
林天被噎了一下，随后拂了拂衣袖，嘲讽道：“你真以为没有你同意，这件事就办不成吗？”
“走着瞧吧。”他撂下四个字，大步走出长廊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。
这是发生什么了？宋嘉嘉看着眼前的一幕，有点懵。
“久等了，你们先进来吧。”张队转身道。
“......”宋嘉嘉只感觉这次的氛围与前几次都有所不同。
“你们俩认识受伤的小孩？”把二人安顿在茶座上之后，只听张队开口发问。
“呃......也不是。”宋嘉嘉跟卫言对视一眼：“是这样的，我之前在山上救过一只黄鼠狼，刚才听我爸说跟这次伤人的小动物长得很像，我有点担心，就跑过来问问。”
“我救的那只黄鼠狼性情挺温和的，体型差也摆在那，不太可能伤人，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......”
“伤人的事是家属执意认为的，我刚刚接到通知，这一说法并不属实。”
“呼——”听到张队这句话，卫言沉沉呼出一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。
“那太好了，谢谢张队！”宋嘉嘉终于放心了，在来的路上，卫言把自己曾经因为苹果妖变，以及黄明明曾经吃过大量苹果的事情都告诉了她，搞得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。
要是真的伤到人了该怎么办啊......
“嘉嘉，我最近一直在看你的直播，真的很有新意。”接着，张队话锋一转，笑着看向她。
啊？沉浸在后怕中的宋嘉嘉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没有没有，您谬赞了。”她推辞道，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，在她眼中，张队一直是一个偏保守的、公事公办的人，怎么会突然去看直播？
她眼睛倏地睁大：难不成自己又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了吗？
“其实我之前就想找你聊一聊，但是一直没有时间——”
“你说张队想让你牵头，带着村子加入那个什么区块链平台，通过生产高端农产品拉高GDP，反对野生动物园的修建？”回到家里，老宋嘴里啃着黄瓜总结道。
“对......”宋嘉嘉趴在餐桌上：“我还以为他又要禁我的播。”
“这任务很严峻啊，”老宋想了想问道：“你怎么想的？”
宋嘉嘉其实也不知道，她左手拖着脑袋，眼神一暗：“我看了一下修建动物园的项目书。”
“如果要修建野生动物园，咱们家和附近几个村子的土地都会被收购。他们打算沿山修建一圈铁丝网，派人进去统计野生动物的数量，再规划游客参观游玩的路线......”
“收购附近所有土地？那咱家的果园也没了吗？”听到这，老宋连黄瓜也不吃了，连忙问道。
“嗯......”
“再说了，山路那么难走，哪能进游客啊？”他接着抱怨道。
“......可能会先修路？”
话赶话说到这，宋嘉嘉突然意识到，这不相当于先破坏再治理吗？况且......据卫言所说，妖村就落在山后不远处，这样一来，想必也会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。
沉默片刻后，她收起手，下定决心：“不行，野生动物园不能建。”
宋嘉嘉心想，张队说的没错，她要尝试说服村民，把整个村子接入区块链平台——有了平台优势，就有了抢先占领优质农产品市场的机会，S市的购买力极强，产出的高端农产品不愁客户。
“好！”老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黄瓜：“不管你做什么决定，老爸都支持你！”
“对了，”说罢，老宋转头鬼鬼祟祟地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卫言：“你跟小言......”
“嗯，我们在一起了。”宋嘉嘉端起水杯，大方承认，即使不说，相信老宋也很快就能看出来，更何况，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。
“好好好，”老宋颇为感动道：“这次可别几个月就分手了。”
“......”对于老宋的碎碎念，宋嘉嘉选择无视之。
她看向卫言的背影，此时此刻，窗外的月光格外皎洁。
回到卧室躺在床上，宋嘉嘉不负众望地失眠了。
呼吁村民一起种优质农作物，说着容易做起来难，她翻了个身，只感觉床沉了一下，接着，身后穿来一股熟悉的、森林的味道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一想到老宋就隔着几道墙睡在外面，她脸颊有点发烫、愠怒道。
“我想你了。”卫言抱住她，诚实地回答。
“......”宋嘉嘉的脸又红了几度。
“睡不着吗？”待怀里的人的心跳平复下来，卫言开口问道。
“睡不着，”宋嘉嘉摇摇头：“说实话，压力有点大。”
她转身看向卫言：“要是村民们都不听我的怎么办？要是农作物质量没有达到预期怎么办？要是GDP的增长还是不明显怎么办......”
“没关系，”卫言一把搂住面前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鸟：“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宋嘉嘉的耳边就是他的心跳，咚咚，咚咚，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力量。
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去：“我陪你，一起想。”
......
盛典过后的几天正是元旦节假期，第二天，宋嘉嘉早早出门，从超市采购回来许多元宵，提着袋子就去了第一家。
“柳姨好，新年快乐！我来给您送点元宵吃。”宋嘉嘉敲了敲门。
很快，门从里面打开，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：“哎呦，这不是嘉嘉吗？这么客气呢这孩子，快进来快进来。”
“刘叔新年快乐！”这家的男主人正在阳台上抽烟，宋嘉嘉进门之后也跟着问好，对方笑着点了点头，权当作回应。
“吃饭了没啊？”柳姨穿上围裙：“我正要做早饭，留下来吃点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”宋嘉嘉摆手拒绝，见柳姨还想留她，连忙说出正事：“其实我今天来，是有事跟您商量......”
她简单说了一下发展公司的土地收购计划，帮他们分析其中的利弊，希望二人能够考虑加入即将上线的区块链平台，一起发展优质农产品种植业。
“这样啊......”柳姨用围裙擦擦手，面露难色：“这事有点复杂，我可能得跟你叔叔商量一下。”
“没问题的，”宋嘉嘉表示理解：“那我先走了柳姨，我留在这你们商量也不方便。”
“行，记得帮我给你爸问个好。”
“好嘞，别送了。”
走出柳姨家的大门，宋嘉嘉呼出一口气，准备去下一家，才发现拎过来的元宵还在手上。
她转身推门，探出个脑袋：“柳姨，元宵——”
“她一个女娃懂什么，”刘叔声音闷闷的：“庄稼种了这么多年，是想换就能换的吗？”
“我觉得嘉嘉说的也有道理，买了地换得一时的钱，真能吃一辈子不成？”
“你说话，咱不都收了林经理的红包，六十几万怎么不够你吃一辈子了？按她的说法，咱要种什么高端品种，成本翻倍，还不一定有人买账呢。”
“也是，仓库里压的存货还没卖出去呢，我前两天刚跟村长报上去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咱们想想办法。”
“......”听到这些话，宋嘉嘉的嘴张了又闭，最后沉默着把元宵挂在门口。
既然林天已经提前“打点”过村民了，看来去其他家也都是一样的，她握紧拳头。
......
几公里外的村委会办公室，头发微白的王村正在伏案工作，年关将近，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很多，再加上前几天，一个自称林经理的人还来找他，说是想跟他讨论一下村里土地收购的事。
对方给的茅台，他没收，不过赵主任已经签字了，如果村民们也没有意见的话，这件事大概就这么定了。
摘下眼镜，看向窗外，田埂中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，第二年的春天，种子会抽出新芽，与后面的苍山相映。
王村心里有些感慨，还有些遗憾。
“砰砰砰！”
？他转头看向门口。
“村长！”一个清亮又急切的声音破门而入。